天刚透出点蟹壳青,山间浓雾却依旧沉甸甸地压着,连远处山棱都隐没不见。风影打了个响鼻,喷出的白气瞬间融入浓雾里。它踏着碎步,枣红色皮毛在灰白雾气里灼灼燃烧,马蹄踏在湿滑石径上,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回响。我伏在它温暖厚实的颈背上,只觉身下肌肉如流水般起伏,载着我,一同扎入《山海经》中那团名为“女几之山”的古老迷雾里。
“东北百二十里……”我低声念着,指尖抚过怀中那卷竹简粗糙冰凉的表面。风影仿佛听得懂,脚步更加沉稳。浓雾深处,山势渐显峥嵘。起初脚下是寻常的褐色泥土,混杂着碎石。可走着走着,足音悄然起了变化——踢嗒,踢嗒……声音越来越清越,像叩击着某种温润的乐器。我勒住风影,翻身下马,俯身拾起一块路边的石头。入手沉重冰凉,拂去表面的湿泥,竟透出内里温润的青碧之色!纹理细腻,隐有水波般的光泽流转。这绝非普通山石,是玉!是未经雕琢的璞玉!抬眼望去,前方山径蜿蜒处,触目所及,那些裸露或半掩的岩块,竟大多泛着深浅不一的玉色,青碧、月白、淡黄……整座山体,宛如一块沉睡的、巨大的宝玉,被我们贸然的脚步惊醒。
“好家伙,”我拍了拍风影强健的脖颈,“这女几山,竟是一座玉山!遍地琼瑶啊!”
风影轻嘶一声,算是回应,枣红的头颅昂得更高,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玉色山林。越往高处攀行,玉石的质地似乎愈发纯粹,有些地方,巨大的玉脉直接裸露在陡峭的崖壁上,被薄雾缠绕,流溢出朦胧宝光。然而这宝光之下,并非只有温润宁静。山风穿过嶙峋的玉岩缝隙,发出呜咽般的哨音。就在这哨音的间歇,几声低沉、短促的咆哮,如同钝器击打蒙皮,毫无预兆地穿透雾气,从侧前方一片墨绿色的密林里炸开!
风影的反应快如闪电!它前蹄猛地扬起,长嘶裂空,几乎在我意识到危险的同一刹那,它已拧身转向,后蹄狠狠蹬地,带着我朝旁边一块巨大突兀的青色玉岩后猛蹿过去!枣红色的身影如一道燃烧的箭矢。几乎就在我们藏身巨岩背后的瞬间,几道矫健如鬼魅的暗影便挟着腥风扑到了我们刚才立足的地方!利爪划过玉质地面,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刮擦声。
是豹!体型比寻常所见更为硕大,皮毛在稀薄的雾气和玉石的幽光映衬下,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蓝的暗色,唯有那对黄澄澄的竖瞳,燃烧着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饥饿与凶暴。它们无声地围着巨岩逡巡,鼻翼翕张,粗重的呼吸喷在冰冷的玉石上,凝成白雾。我紧贴着冰凉刺骨的玉岩,手按在腰间佩剑上,掌心全是冷汗。风影挡在我身前,浑身肌肉紧绷如铁,低沉的嘶鸣从喉间滚出,带着强烈的警告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,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,带着浓重的山野口音,突然从更高处的雾气中传来:“咄!孽畜!还不退下!” 紧接着是几声尖锐的石块破空之声。
那几条暗影般的豹子,闻声竟如遭电击,喉咙里不甘地咕噜了几声,黄瞳最后狠狠剜了我们藏身之处一眼,旋即掉头,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浓雾与墨绿林莽深处,悄无声息。
我长长吁出一口气,这才发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。风影也放松下来,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臂。抬头望去,只见一个身形佝偂、须发皆白的老者,穿着缀满补丁的粗布短褂,扛着一柄鹤嘴锄,正从上方一块突出的玉台上蹒跚走下。他肤色黝黑如古铜,皱纹深刻如刀刻,唯有那双眼睛,却亮得出奇,像两颗嵌在古玉上的黑曜石,正炯炯地打量着我们。
“外乡人?还带着马?”老者声音沙哑,带着审视,“胆子不小,敢闯女几山,还撞上‘墨影’的地盘。”他指了指豹子消失的方向,“这山里的豹子,喝玉髓长大,凶得很,叫‘墨影豹’。”
“多谢老丈救命之恩!”我连忙拱手行礼,“在下阿风,游历四方,慕名而来。这山……果然处处透着不凡。”
老者摆摆手,咧开嘴,露出所剩无几的黄牙:“救命谈不上,老头子张伯,就是个跟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采玉人。这女几山的豹子,性子野,但最烦人惊扰。你们方才动静大了些。走吧,这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,去我那石窝子避避,顺便……给你看看这山真正的‘不凡’。”他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,尤其在看到风影神骏的枣红身影时,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。他不再多言,转身引路。
张伯所谓的“石窝子”,是半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,洞口开阔,里面却颇为深广干燥,一角堆着些简单的铺盖和陶罐,另一角则散乱地堆放着大小不一的玉料原石,青碧、乳白、鹅黄……在洞内晦暗的光线下,依然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。洞壁一角,有清澈的山泉沿着石缝渗出,滴滴答答落入下方一个天然石臼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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